最强宗师II:新牵绊
(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 插画师:AGR)
往吉庆巷,寻无妄斋,此间主人位居玄妙榜首,隐居市井,风水堪虞术法之道无一不精,千金难得其一诺,得之一诺值千金。
1
巍峨的太行山脉绵延四百多公里,西接壮阔的黄土高原,自北而南如神来之斧,劈开了万里雄关。
幽幽数千年,燃过多少不休的烽火,令多少雄兵望叹车轮摧,又令多少铁骑闻之生畏甘绕羊肠。
高峰风寒,应是寒意入骨,入定端坐其中之人,却衣衫单薄。
眉间一道隐光淡去,林幼鱼缓缓地睁开了眼,那从千里之外归来的思绪,似乎令其久久不能回神,虽是睁了眼,却眼如失神,维持着那个入定时的姿势,一动未动,分不清现实与虚妄。
从前我总是骗你,你都信了。
如今说了一回真话,却不信了……
那一声轻叹,尾音悠长,带着深深的自讽和绝望,像一只手,探入了她的心底,狠狠将心脏攥紧……
这份莫须有的希望,究竟是,牵绊了谁?
忽然,一只手停留在她的肩膀,林幼鱼眼锋一敛,眼底骤然一沉,防备与杀意如沉寂的水面突起的风浪,她抬手往肩上一扣,周遭罡风横起,回身,掌心如持风刀,迎面劈去。
却在看清对方之后,动势戛然一止,眼底这才缓缓回了几分神,刹住了手,松开了扣住对方的手,神色又恢复了漠然,“抱歉。”
这一句抱歉,淡淡然,说不清其中的滋味是失望,还是别的什么意思。
李正风眼底意味深长,终是没有戳穿她魂不守舍是因为谁,也没有执意探究她眼底一瞬的失望又是盼着谁,本能的戒备又是忌惮着谁。
“世人皆私,有人慷慨陈词,却临阵脱逃,我见得多了。”李正风的口吻满含深意,还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挑衅。
“你知道的,从头到尾我都未曾逼迫过你,现在若是你贪生,想改变主意,我也拦不住你。”
不是不拦她,是拦不住她。
毕竟她身上可是封着李秋白巅峰时期的半身修为,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。
林幼鱼没理会他话中的挑衅和揶揄,只抬头看了眼天色,然后径直从李正风身边走过,头也没回,“留着说话的力气,办正事吧。”
天色灰蒙,雷隐其间,蓄势待发。
李正风抬头看了眼,随即跟随其后,眼底的那几分揶揄荡然无存,反而多了些让人看不懂的深凝和复杂,声音有些暗哑和迟疑,“你当真……不怕吗。”
前方那瘦小的背影终于一顿,林幼鱼没有回身,只是微微侧过了头,良久,她才嘴角一勾,眼底决然,轻狂而又傲气,“我倒也想试试看,临到最后,是我怕了它,还是它降了我。”
没到最后一刻,谁也不敢笃定,因而,她反倒想试试看了。
至少此刻,她心意已决。
2
山间狂风呼啸,肆虐得像是战前的擂鼓,风过石间,又发出了呜咽,也不知是哪一方,提前奏起了降曲。
林幼鱼站在其间,狂风令其长发缭乱,如龙飞凤舞。
但她的面色太过沉静了,沉静得与此刻的幻境格格不入,头顶时不时冷光骤闪,刺目的寒光亮起,令天地为之色变,鸟兽有灵气,早已作散。
林幼鱼缓缓闭目,双手结印于胸前,口中轻喃咒法,周身有真气游走,血脉游走间有暖光溢出,渐渐形成一道道结印的护体金光。
李正风于外界布起结界,为其护法,百米之内,无一生灵可肆意入界干扰。
数枚血珀蕴含着夺来的灵根与修为,布入阵眼中,与林幼鱼周身溢出的真气交织着。
一时间,这强大无比的灵气伴随着丝丝掺杂其中带着血腥的怨气,像是对天宣战的号角,令天地不容,在云层中发出了震怒的雷吼。
“幼鱼!”
就在此时,结界内发生异动,仿佛被人凌空划破了一道口子,口子被人掰开,继而是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夺入其中。
但这个举动似乎是令这不速之客承受了极大的消耗,他的脸色苍白,落脚的一瞬甚至都有些站不稳,五脏六腑承受着剧烈的扭曲,身后的口子也因操纵者的灵力失衡而崩裂,消失无踪。
待他正欲再往前踏出一步,却被人横臂在前,拦住了去路。
李正风的神色复杂,但眼神坚定,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,朝对方摇了摇头,“请您……离开结界。以您如今的身体状况,在结界内待太久,对您没有半点好处。”
天雷将至,届时,没有任何人,可以全身而退。
李秋白眉宇蓦然皱起,扫了李正风一眼,李正风心有顾忌,但依旧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,避开了李秋白的视线。
“我不知道您是如何找到这里的,但眼下要发生的事,即便是您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若您执意要再往前踏出一步,就只能恕弟子无礼,‘请’您离开结界了。”
“你敢?!”
李秋白大约是怒极,抬手扣住了李正风的手腕,冷笑道:“且试试你要如何个无礼法,让开!”
“请恕弟子无礼。”
李正风连眼皮子都没抬,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,但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,都未见半分要松口退让的意思。
眼见着李正风似乎当真要对李秋白做点什么,那阵眼中央的林幼鱼,终于有了反应,她睁开了眼,眼神凛冽,扫了李正风一眼,“你退下。”
就这一眼,杀气骇然。
李正风果真有所顾忌似的,身形一顿,久久没有下个动作,良久,才朝着林幼鱼的方向,一勾嘴角,略带些许嘲讽地笑了,“希望你知得轻重。”
话是这么说,但他还是按照林幼鱼的吩咐,收了手,退出了结界外,背过身去。
临转身踏出结界的那一刻,李正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头顶的天色,提醒了一句: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李正风这话,林幼鱼入了耳,却并未做出半点反应。
只等他踏出了结界,林幼鱼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,面上有了些许表情,看向出现在这里的李秋白,然后轻笑了一声,眼神是轻蔑的,口吻是漠然的:
“他说得对,虽然,你能找到这里,着实出乎我的意料,但李秋白,你什么也改变不了。”
话音未落,毫无预兆地,林幼鱼忽然扬手一挥,顿时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伴随着那凛冽的罡风席卷而来……
李秋白顿时被那强大的压迫感死死地压了下来,令他单膝着地,身形猛然一震,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。
他就这么以如此狼狈的姿态跪在了林幼鱼的面前,甚至于……险些连跪都跪不稳,只勉强支撑着这个身子。
此刻,他苍白的面色,变得越发苍白了,反倒衬得那唇畔的鲜血,鲜艳得刺目。
见状,林幼鱼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一紧,但面上仍强迫自己表现得一派波澜不惊,甚至是漠然,出言折辱着:
“你瞧,现在的你,拿什么阻止我?本是天之骄子,自以为是……堕落至此,看看现在的你,什么滋味,何必呢?”
“呵……”低低的笑声,翻滚着血腥,自李秋白的喉间发出。
他啐了口口中的鲜血,又用指腹抹去嘴角的鲜血,面上半点没有受过折辱的样子,看起来是那么的云淡风轻,满不在乎。
只维持着那个被压着半跪于林幼鱼面前的姿势,轻笑道:“幼鱼,便是你当真铁了心,再无牵绊,要撇下我们不管不顾……毕竟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这么多年,告别的勇气,总还是有的吧?”
“难道你是怕,不过多和我说几句话,就能让你坚定的决心生出动摇?”
撇下他们不管不顾?
“我只是要挣脱你的羽翼……”
他不按常理出牌。
但这话似乎的确起作用了,话一出口,林幼鱼便后悔了,她不过是,不想要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下罢了,她只是做了一件,她该做的事。
争执无益,林幼鱼又平复了思绪,朝李秋白轻笑了一声,显得豁达又满不在乎,“好,趁着还有些时间,我跟你谈。”
3
林幼鱼抬手,撤去了那压制着李秋白的力道。
李秋白终于得以动弹,起身,又抹去了嘴角那新溢出的血液,然后抬脚,一步一步朝着林幼鱼靠近。
他每靠近一步,林幼鱼面上的豁然和满不在乎,似乎就随之崩裂一寸。
就在他们一步之遥时,林幼鱼终于还是有了动作,抬手,阻止了李秋白进一步地靠近。
“就在这说。”
就这样的距离就够了,不要再靠近了,再靠近,她是真怕,自己会心生动摇。
李秋白果然是极其了解她的,在这种节骨眼上,他没有再得寸进尺地逼迫他,果真按照林幼鱼所说的,停了下来。
林幼鱼的心底是暗自松了口气的,但还是让自己表现得坦然,直视着李秋白的眸子,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,“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,没有什么需要再谈的。”
她指的是访仙乡的那个幻境,该说的,他们在那个幻境里,早已经都说了。
“该说的,果真都已经说清楚讲明白了吗?”
李秋白朝林幼鱼伸出了手,他苍白的面容上,如当年林幼鱼身处困境孤立无援,他如神兵天降,初见那般,潇洒、恣意,又自信满满。
“关于我所想的一切,关于真相,你真的都知道了吗,幼鱼?”
诱惑,这是致命的诱惑。
李秋白向她伸出了手,敞开了手心,将他的记忆,他心里的所思所想,通通送到了她的面前。
只要她伸手,只要她伸出了这手……就能知道,她曾经最关心的一切,关于他的一切。
林幼鱼犹豫了,她不说话,也久久没有下一个动作。
“我曾在你身上加诸封印,纵然如今你早已突破封印,可操纵身上强大的功法与精湛的修为,但未必……已经完全掌控了这道封印吧?”
李秋白的声音,将那诱惑又往她的心底推了一推。
“商容和你的故事,你从外界所得,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一看……当年的我们是如何结缘的吗?莫不是,再无牵绊,这份豁达和决心,是装出来的?”
李秋白太了解她了,他在激她,他知道她不愿意承认的……
林幼鱼明知如此,但还是伸出了手,轻轻地覆在了李秋白的掌心。
顿时间,掌心相对的位置,血液变得炙热,有微光慢慢将其二人笼罩其中。
那是与今日极其相似的场景,天雷在天际翻滚,但又与今日不同,那天雷,明晃、敞亮,毕竟,飞升之劫,与要毁灭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所降下的天罚,总归是不一样的。
商容入定其中,她仿佛看到了李秋白,又仿佛……看到的是另一个人,那入定着等待迎接飞升的商容,便是只那么闭目坐在那,都让人觉得仙姿风骨。
天雷轰然覆下,石头后面,一声女童的惊呼……
那脏兮兮的女童,与周侧的石头和泥土浑然一体,便是林幼鱼方才步入这场景,竟是半点也没有注意到她。
本是好奇,成了惊吓,那本安然等待天劫之后褪下肉体凡胎得以飞升的商容,终于皱起了眉,睁开了眼。
但晚了,白光刺目,天雷轰然倾覆,便是林幼鱼,都忍不住侧头遮目,避开那天雷倾覆的刺目白光。
待万籁俱寂,焦土遍地,林幼鱼睁眼……所见到的,便是这样一幕——
商容怀抱着那女童,以身相护,于天雷之下,抢下了那女童。商容修为精湛,能在天雷下护得他二人毫发无伤,但林幼鱼知道的,这其中的代价是什么。
女童误入阵中,耽误了商容的飞升,本是魂飞魄散的无辜之人,商容慈悲,为其注入半身修为,续了这一条命。
同她所知道的一样。
画面一转,已是数年,女童长大了一些,但受当年的天雷影响,仍是呆呆傻傻。
彼时的初代密山老祖,乃是一敦厚的中年人,为当年清道场的疏忽而自责多年,导致耽误了商容的飞升,整日愁眉苦脸的一个人。
与之相对的商容本尊,则显得豁达许多,于草庐读书闲坐,于山野耕作沾泥,闲适得很。
本是如此粗鄙的俗务,让他做起来,竟也显得洒脱雅致,还时常调侃那成日板着脸愁眉苦脸的弟子,“若是要说小鱼儿的事,便不必再多说了。”
一开口,就将密山老祖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,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也是可怜,好是为难,但还是憋着那股执拗的劲儿劝着:
“师父飞升之事,一拖再拖……本是说好,只让那丫头活尽她该活的寿数,就送她走的……”
本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女童,便是当年不曾误入受天劫的道场,不出几年,也会饿死山头的。
“寿数是造化,她遇见你我也是造化,再说吧,再说吧……”商容敷衍着,就这性子,倒是与如今的李秋白有几分相似。
正说着,山中一震,商容朝远方看了眼,便忽然二话不说地撇下了一脸无奈的密山老祖走了。
那已是懵懂少女的丫头下了山,因呆呆傻傻,往常在商容眼皮底下时倒还好,让其溜出了山,则少了管束。
因其身上靠着商容那半身修为续着命,于俗世之人而言,却是少见的高人;
又因她平白得了此修为,难以自控,发起脾气来不知轻重,险些闹出人命,自然被俗世的修士责打为妖魔,围追堵杀。
商容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如神兵天降,那受了莫大惊吓的少女,见了他,便抱着他的腰哇哇大哭,商容竟还好言好语地哄着这闹出事端的罪魁祸首……
不知怎的,林幼鱼竟觉得,这护短的性子,竟也与如今的李秋白并无二般。
出了这事,商容对她的管束便越发严厉了些,少女也日渐长大,少了几分呆傻,越发像个正常人了。
商容对她可谓是百般纵容,在他的精心养护下,少女似乎也慢慢适应了如何与体内所注入的灵气修为和睦相处。
被纵容过了度,脾气则骄纵了,原先乖巧的女孩,开始有了怨气,埋怨商容不允许她踏出山门一步,她不喜欢商容的保护,那过度的保护。
“过几年,等再过几年,便不再这么管着你。”商容一如往常,拿这话安抚她。
“那到时候,我要游历大江南北!”她虽被惯得总对他发脾气,可也总是那么好哄。
“好,到时候,我就放手,让你去游历大江南北。”
商容笑了,眼底是说不出的温柔,不像是搪塞之语。
他好像,真的打算,让她快快乐乐,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世上,做自己想做的事,一直这么随性下去。
“放手?”眼前的少女比以往聪明了许多,都听得出商容话中隐藏的深意了,“为什么是放手?你不同我一起去吗?”
商容微愣,大约没有料到,她会这么问,许久,他只是笑了笑,安慰道: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我总不能一辈子管着你,总是要放手让你去闯的。”
“那我不去了,我哪儿也不去了,我就在这山上,我就守着你,让你管着。”少女慌了,紧紧抱着商容的胳膊,“我以后再也不怪你处处管着我了!”
后来的几年,她也见过商容忽然的伤痕累累,她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,但商容只轻轻那么一挥,一切的伤痕累累便又消失无踪,她因此还好生崇拜,嚷嚷着要他教她这些戏法。
可到底是不一样了,她还是察觉到了商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即便那一次,他能像往常一样一挥手便扫去一身狼狈,但她还是隐隐闻到了血腥味。
“师父飞升的日子一拖再拖,还能替你承受几次天罚?你的存在,在耗他,迟早有一天,要将他耗得油尽灯枯。你存在一日,便耽误师父一日……总有一天,你会害了他。”
密山老祖成日愁眉苦脸,女孩本是不喜欢他的,也极少与他说话,但那一次,这个刻板的中年人所说的话,女孩却听进了心里。她的存在,是害了他。
她唯一能做的,便是承担自己该承担的,面对自己该面对的。
“可商容不会允许的……”
“只要你愿意,没有你做不到的事。”密山老祖竟向一个丫头磕头,“当我求你了,放过师父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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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怎的,江湖忽然传出了消息,说当年商容避世,隐居太行山时,炼出了一颗化境丹,得之,能得无上修为,俗世的修士到处都在找她。
那日,她还是下了山,踏出了商容所设的庇护,一时间,轰动江湖,各路修士纷纷来寻。
商容找到她的时候,江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荡,修士们为得这颗化境丹,杀红了眼。